天邊厚厚的烏云，染上層層金邊。金色的河水，光滑如鏡，仿佛傳說中不死的水銀。
這是二道橋的清晨。太陽在黑河邊上升起，用熱情一點點驅(qū)散寒夜殘留的冷。
黑河的陽光，有無與倫比的穿透力，輕描淡寫，卻又頑強堅韌。
黑河，又名額濟(jì)納河，古稱弱水。弱水和眾多的支流貫穿額濟(jì)納，最后在額旗北部匯聚成煙波浩淼的居延海。
那個早晨，我們租了車子，在夜色茫茫中駛向居延海，去看日出。
10月的早晨很冷，人們穿著羽絨衣，呵著手跺著腳，耐心地等待著。
夜色中蘆葦如漆黑的剪影，一片白影在岸邊輕盈揚起。那是一個女孩，正除去臃腫的外套。她只穿著薄薄的白紗，在沁骨寒風(fēng)中，亭亭玉立，很安寧，很欣悅。
拍藝術(shù)照呢，旁邊有人說。
我卻在一瞬間認(rèn)定，她要拍的是婚紗照。
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直覺，或者只因為，這是在弱水之畔。
我的判斷很快被證實，一位穿著禮服的男孩出現(xiàn)在女孩身邊。他們面對面站著，手牽著手，相互凝望。經(jīng)典的雕塑般的姿態(tài)，引來周圍的游客紛紛上前按動快門。
天色一點點亮起來，男孩和女孩的衣角發(fā)鬢，染上了淡淡的華彩。太陽就要出來了。
人們回到湖邊繼續(xù)等待。我不經(jīng)意地回頭看一眼，男孩正給女孩披上外套。
霞光初染，湖面泛起紅暈，猶如新娘羞澀的胭脂。驀地，天邊沖出一點極亮的光，太陽一點點升起來。仿佛是白色，仿佛是黃色，又仿佛是紅色，極純凈，極眩目，極溫暖。
所有的蘆葦都帶上了點點金芒，盈盈如淚，夢幻一般。
蘆葦叢中有影影綽綽的波光瀲滟，那是太陽的影子。一輪圓滿的紅日，落入水中就變成濡濕的心事，坦蕩之中，帶著幾分溫柔婉約。
那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日出。
我們在居延海邊逗留了很久，大部分游客都走了，我們才離開。離開時，我看到新郎新娘背靠背坐在地上，金色的陽光籠罩著他們，有如天使的光環(huán)。
想起那首經(jīng)典的老歌。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，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。
但愿他們能夠白頭到老，那才不枉在弱水河畔拍過婚紗照。
任憑弱水三千，我只取一瓢飲。
自從賈寶玉對林黛玉說了這句話，弱水就成了癡情男女夢想泅渡的那條河。只是弱水太遙遠(yuǎn)，渡過弱水修成正果的不多，淹沒在水中的嘆息，卻世世代代沒有斷絕過。
黛玉說，瓢之漂水奈何？寶玉說，非瓢漂水，水自流，瓢自漂耳。
黛玉說，禪門第一戒是不打誑語的。寶玉說，有如三寶。
信誓旦旦，敵不過命運的寒風(fēng)凜凜。問世間情為何物，寶黛之后再無人懂。弱水三千，從此成為最遙遠(yuǎn)的傳說，美麗無比，脆弱無比。
但仍有一對對的有情人，有意無意地來到現(xiàn)實中的弱水邊。
小馬指著怪樹林里的兩個人影問我，是他們嗎？
是。我的視力很好，我看到他們擁抱在一起。而前一天，在黃昏的胡楊林里，我看到他們并排坐在樹下，沒有相擁，但顯然談得很投機(jī)。
小馬說，她在網(wǎng)上召來的伙伴，只有他一個是男孩子，帶著這個女孩子。小馬問他們是什么關(guān)系。男孩說，同學(xué)，非情侶。
最終八個人分成兩撥，各自行動，偶爾聚合。我們四個女孩始終在一起，那邊卻總是兩兩抱團(tuán)，“非情侶” 的男孩和女孩，總愛離開風(fēng)景和隊伍，遠(yuǎn)遠(yuǎn)地坐在一角談心。
我們尷尬，回避，揶揄。男孩握著女孩的手，大方默認(rèn)。女孩低著頭，含笑不語。
“非情侶”的同學(xué)，似乎存心到這來發(fā)展情侶關(guān)系。
應(yīng)該是男孩子預(yù)謀的吧，山長水遠(yuǎn)的誠意，換來意想不到的順利。
我忽然想，如果以后他們能夠開花結(jié)果，他和她，或者都該感謝弱水的魔力。
訪廣州新電視
建筑師張永和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