專家:如何解決北京的“首都病”?
記者:今天北京市政府已經很成熟了,那么,疏解北京的非首都功能,意義何在,這個問題又是怎樣產生的呢?
唐曉峰:雖然說非首都功能的出現與發展是必然的,但北京顯然是弄過了頭。要說原因,除了這幾十年出乎意料的大發展所形成的時代原因之外,我覺得還有深遠的文化原因、傳統思想的原因。這牽涉到首都的概念。
我們講首都是“首善”之地,就是最好的意思,這是傳統的概念,一般說說沒問題。但很容易順此得出一類觀念:一切最好的東西都要放在北京。所有事業的總指揮部都要設在北京,北京是全社會的制高點,站在北京可以藐視全國,到了北京才能證明你的最終成功。北京不會接受“第二”,它集中了 “最好”“最大”“最權威”的東西,這就是首都北京的概念。用古人的話說,是“眾星拱極”。用今人的話說,是“全國人民都仰望著你啊,北京!”
于是,官員仰望北京,學子仰望北京,藝術家仰望北京,商人仰望北京,煤老板仰望北京,甚至許多乞丐也仰望北京。從政治上說,這是好事,如果這些觀念只保留在思想領域,不會有問題。可這些年來,思想變行動,用各種辦法進京的人形成了浩浩蕩蕩的大軍,現在的北京街頭,很難聽到北京話了。北京城真是受不了了,她的接待能力是有限的。
在很多國家,首都并沒有這么大的聚集性,有一個原因是觀念不同。以美國舉例,美國最好的大學不在華盛頓,也沒想過要搬到華盛頓去;美國辦了幾次奧運會,沒有一次在首都;總部不在首都的大部門就更多了,在美國辦什么事業,不需要到首都來“借光”,反而獨立找一個地方更有“范兒”。
疏解非首都功能,把一些總部遷到外地,這不是簡單的機構的疏解,也包含首都概念的調整。所有的總部都必須要在首都,過去以為這是屬于首都職能。但現在看起來,這個職能可以疏解。首都功能可以更加集約化。我們不能減小首都在政治上的凝聚力、號召力、指揮力,但在信息、交通現代化的今天,這種凝聚力不必一定要保留在古老的形式上。首都功能集約化,其本質不會改變。
記者:首都各類事業、實業的聚集,必然造成人口的聚集。解決北京人口過多的問題,有什么歷史經驗?
唐曉峰:中國歷史上,在王朝的初年,都城人口往往不足,那是戰亂的后果。許多都城在建設之初,為了充實人口,朝廷往往將外地民眾遷到都城,比如明朝就有許多人從山西“大槐樹”下遷徙到北京地區。而后經過長時間的發展,首都人口越來越多,朝廷轉而要控制人口。清朝時,北京城就已經存在人口壓力。雍正、乾隆之時,北京城內旗人人口越來越多,所謂“戶口日繁,待食者眾,無余財給之,京師亦無余地處之。”城里已經沒有更多的地方供其居住,而且他們耗費的物資也越來越多。于是,朝廷開始讓他們遷往外城、郊區,甚至外地。另一方面,朝廷也在想方設法地控制進京人口,盡量不讓流民進入城中,一旦發現,就要“逮回原籍”。京城里的人口多是文人、官員、“貿易生理之人”等各類精英。
另外,與現代不同的是,古代朝廷的許多官員,一旦退休,一般不留在京城,老了是要還鄉的。京城不是官員養老的地方。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控制了京城人口的積累。這些都是王朝時代的做法,有其時代背景。
現在北京的問題,直接根源是人口太多,要做的各種疏解,其中主要目標就是要疏散人口。所以,要遷出北京核心區的主要是那些最容易造成人口擁堵的部門,比如各類批發市場、勞動密集行業,聽說還有大學、醫院等等。醫院本來不是人口大戶,但我們的醫院,因為各種原因,成了人口十分擁堵的地方。我見過北醫三院和兒童醫院的情景,真可以說是“車?擊,人肩摩”。遷出人口大戶,或者把他們的功能分解一下,比如在北京周邊,甚至全國各地,多建一些好醫院,才能解決問題。
北京產業外遷地圖,來自人民政協網
要把一些單位疏散出去,減少城區人口,我覺得有兩個難點,或者說要點。一個是如何解決遷出人員的家庭問題,這是人們擔心最多的事情。現在的家庭成員,很少有在同一個單位工作的,所以一個人遷出去了,其他人怎么辦,是辭職跟著走,還是變為兩地家庭。這是一個很明顯的問題,我想,有關部門一定是準備了協調辦法的。
第二個重要問題是,騰出來的地方怎么辦,擴大之后的新的京津冀地區可以放任人口流入嗎?北京城區很多部門搬出之后,騰空的大樓做什么用?如果是這撥人搬出去了,那撥人搬進來了,這就沒有意義了。另外,新的京津冀地區充滿機會,仍具有很大的吸引力,如果沒有人口控制辦法,過上一些年,是不是會有更大的“漂流”群體形成?大京津冀如何管理?中國人口量巨大,人口壓力會長期存在。顯然,這又需要一輪謹慎的規劃,制定理性、嚴謹的建設規范。
現在疏解首都功能,是一項大戰略,其間會有許多復雜的事情要做好,但方向是朝著一個新時代。這件大事做好,我們真是要告別傳統的首都概念了。
編輯:daiy